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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想知道，我有没有希望突破自己的阶层。」
当被问及目前最大的困惑是什么时，彭敏这样回答我。
此刻，距离他登上CCTV《中国成语大会》总冠军的宝座已过去了整整 7 个月。在这 7 个月里，他出版的图书当月就销售一空，他凭借一篇小说拿下人民文学新人奖，而成语大会冠军的头衔更是为他招揽了无数粉丝，让他一时风头无两。
或许在旁人看来，如今的彭敏理应充满自信，饱含优越感。
可作为他的朋友，我深知这个回答是真心实意的。
因为风华背后，光环褪去，在这社会的巨大洪流中，他心中的问号并不会一个冠军头衔就能予以解答的。
即便毕业于中国的最高学府，这位北大才子也和我们一样，依然逃不过这个时代最普遍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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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彭敏 22 岁。
在这本该青葱烂漫的年岁里，他却常常感到痛苦，因为那时的他便已意识到：
就连身高和长相，也注定会把人划分为不同的阶层。
许多男生有种自谦的说法，叫做「家贫人丑，一米六九」，可彭敏无奈地发现，自己连说这句话的资格都没有——
来自湖南农村的他，家里的经济条件勉强维持他和妹妹两人的生活，没钱请喜欢的女孩吃饭，没钱买像样的衣服。
而最为致命的是，他的身高还不足一米六九。
这让他在长达七年的读书生涯里，始终没交到女朋友。
「你能想象吗？在北大读研那几年，我有时在校园里走着走着，就在一个花坛边坐下来开始大哭。有一次师门聚餐，老师随口问了一句我有没有女朋友，我直接在餐桌上哭了起来。现在想想，真有点心理扭曲。」
这种扭曲感随着身边的舍友同学纷纷找到伴侣，而日益加深。
那时他有个长相帅气的同学，三天两天换女朋友，偏偏那些女生分手后还总爱来找他诉苦，叫他十分为难。
「帅的人，一出生就站在了终点线上，而我们丑的人，哪怕在背后费力追赶，也注定是追不上了。」
身高一六三的「才子」彭敏，瘫在沙发上，脸上尽是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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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外貌还只是第一道门槛。
毕业后去往社会，彭敏发现，横亘在自己面前的问题，还有那么多。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 2009 年夏天发生的一件事。
因为和物业起了纠纷，出租屋的水电被强行停掉，那几日他四处求助，却还是无果。
偏偏此时，彭敏的父母第一次来北京看他了。
于是到了晚上，在那个炎热的夏季，一家三口只能浑身冒汗地挤在黑暗的房间里，渡过漫漫长夜。
「这就是我，一个曾经凭着耀眼的学历给他们带来各种骄傲的儿子，第一次请爸妈来北京玩的经历。」
彭敏告诉我，自那以后，他的母亲就明确表示，只要他不买房，她就不会再来北京。
他看着手里每月 3000 的工资，想着卖房广告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价格，觉得母亲这辈子大概都不可能来北京看他了。
可就在他母亲这样说的时候，他知道自己的单位大楼里，一个男孩的爸妈早已为孩子在附近买下一栋 100 多平米的公寓；另一个女孩下个月即将结婚，她的丈夫给她买了一辆宝马 7 系作为礼物。
金钱、财富的巨大差距，让他心寒。
「我北大中文系毕业，哪懂怎么赚钱啊！我根本就不可能跨越经济上的阶层。」
他往后靠了靠，不住地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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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他工作两年后，赚钱的「机会」却突然来了。
一个偶然的契机，他认识了一个 40 来岁的阿姨，那个阿姨说，她愿意带着彭敏炒股。
「我也不知怎的脑子一抽，当即拿了一万块钱积蓄投给了她。」
那是一次成功的投资，三个月后，一万块钱翻了个倍。
彭敏一下子看到了曙光——原来自己辛辛苦苦省吃俭用两年，还不如别人三个月「瞎」倒腾一下。
想着自己好歹也是北大高材生，凭借刻苦学习，说不定真能从一名穷苦的文艺青年，华丽转身为腰缠万贯的金融大鳄。
于是他抵上自己所有的工资，取出自己所有的公积金，问亲朋好友借上巨款，又从银行贷了一笔款项，前前后后总***筹了 40 万，风风火火地投入股市大军。
可如你所能想象的那样，这次，40 万并没有变成 80 万。相反，他眼睁睁地看着股市从 3400 点跌到 1800 点，手头的钱也随之亏光。
原以为自己可以借着金融的浪潮跨越阶层，告别消沉的生活，可没想到，在这波浪潮中翻滚了四年后，迎接他的并不是光鲜亮丽的生活，而是负债累累的账单。
「我那时，真的就直接懵了，你知道吗，就感觉自己这辈子都将一事无成。」
他把自己关了起来，躲进电脑游戏里再也不想出来。
他恨自己过去学的一切，却又不知该何去何从，他觉得无路可走。
朋友劝他振作起来，重新认真做好自己的本行，发挥他在文学上的优势。
「文学？文学在现代社会能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能让我突破现在的阶层吗？」
他对朋友的话嗤之以鼻。
他对自己在北大学到的文学、经典、诗词彻底失去了信心。
直到他看到了《中国成语大会》的报名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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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为成语大会的参赛选手，我完完全全是临阵磨枪，等到赛前一周集训才头一次打开成语词典。
可彭敏与我不同，他早在半年前，就已经把这本 1000 多页的「红宝书」啃得滚瓜烂熟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
2016 年 2 月 1 日，《中国成语大会》总决赛登陆央视一套，全国上百万的观众见证了这个个子矮小却在镜头前幽默风趣的北大才子，逐一击败各地选手，最终捧起冠军奖杯。
「这一刻，我等得太久了。」
彭敏如今想起那天的场景，依旧心潮澎湃。
节目播出后，他的微博粉丝一下从 100 涨到了 4 万多，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人给他私信，向他求教读书的烦恼，甚至还有许多女粉丝对他表达倾慕之情。
「我活了三十年，第一次有人跟我表白，而且别说，表白的人还真不少。」
在他声名鹊起之时，一家出版社也向他约起了书。
经过前几年的摸爬滚打，他深知传统文学在当今市场难有立足之地。于是他买了厚厚一箱畅销书日夜学习，而后闭门整整两个月，熬出了 8 万字的《嘲梦闪闪》。
首印的 8000 签名册在粉丝们的狂热追逐下，很快就销售一空。第二版加印以后，各地高校的邀请、权威媒体的采访，更是络绎不绝。
最忙的日子里，他一周就飞 5 趟，一天能讲两场。
他意气风发，发微信告诉我他已下定决心，从此进军小说界，做一名畅销书作家。
「我问过出版社的朋友了，那些知名的畅销书作家年收入都相当可观，著书立说还真的有用呢！」
他发来一个活泼可人的表情，仿佛整个世界都和那表情一样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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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过于忙碌，我和彭敏许久都没有联系，直到七月底的某一天，彭敏告诉我，他要搬家了。
「房东突然要涨价，还涨了近一千，我只好重新找房子。」
我有些意外，不是说好的畅销作家年入百万吗？
他尴尬地笑了笑，告诉我《嘲梦闪闪》虽然卖得不错，但一万多册的销量根本算不上畅销书，所以版税到手也并没有多少。
「其实……身边的朋友都问我要书，我自己买了不下两百本，所以反而还倒贴了很多……」
我听了，不知该如何回应。
八月以后，无论学校还是媒体，都不再有人找他了。
他微博的粉丝也不再增长，每次发消息不再像从前那样有成百上千人来评论，下面的回复有时甚至只有十几二十条。
我想起来，有个漂亮的学妹在他拿冠军后主动和他频频联系，便问他后续如何。
他摇摇头，什么也没说，我也便不再过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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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度以为，像彭敏这样的人，是不会有「阶层」烦恼的。
因为他身上几乎包含了所有人们以为可以突破阶层的武器：
北大毕业、一夜成名、著书立说……
那些鸡汤作家都曾信誓旦旦地告诉我们：「教育可以改变命运」、「爆红可以迅速变现」、「写畅销书可以月入百万」……
然而当我们老老实实读着书，加倍努力地往前走，以为可以走向巅峰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太傻太天真。
现实，给了我们一个响亮的巴掌。
是啊，父母辈靠着读书甩掉穷帽子，奶茶妹妹沿着网红之路当上京东夫人，郭敬明写书卖IP登上作家富豪榜，但这不过是「专家」分析的个案例、鸡汤作家的马后炮。
北大毕业只给了你精英的身份，一夜成名只让你有了虚荣的感觉，著书立说只保证你知识分子的地位。
可它们，统统无法保证你走向一个用财富、出生、权贵堆积而成的阶级。
事实上，我们正被一层又一层的标准，划进一个又一个的小圈。
当你以为自己通过教育，跳出学历的圈子时，却发现还有一道新的圈子把你套在其中。
所以你真以为，这个时代像成功学家说的那样，给了我们太多改变的机会吗？
我只想告诉你：突破自己的阶层，真的好难。
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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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彭敏打来电话，笑着说，他有了一个新的计划。
「我正在准备参加下一届的《中国诗词大会》，看能不能再拿个冠军，要拿到冠军的话，就可以出下一本书啦！」
我愣了一下，想说点什么，却最终没能说出口。
我看着窗外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只觉得这一刻的阳光，有点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