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语大全网 - 汉语词典 - 《锦江街巷》40:严氏父子与贲园

《锦江街巷》40:严氏父子与贲园

过去一个世纪,成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一位旅居川西的美国人慨叹:悠久历史的成都,城市发展日新月异,可是没有了昔日的建筑,没有了古旧的风貌!其实,成都某些偏街窄巷,依然还有极少的老建筑留存,虽然稀如凤毛麟角,却隐约透露出老成都的故事,保留着这座城市的历史,这在“老外”是很难知晓的。始建于晚清的商业场背后不远处,古华阳县境内,现成都锦江区和平街16号四川省图书馆员工宿舍内的贲(读bi,四声)园书库,即为一例。

贲园书库为清季民初藏书家严遨始建,在其继子严谷声手中竣工,并以他毕生精力而经营。其声名显赫处,与严氏父子及其书藏截然不可分离。严遨(公元1855~1918年)原名祖馨,字德舆,后更字雁峰,号贲园。祖籍陕西渭南。其先世为盐业富贾,客居蜀中。严遨少入成都尊经书院,师从王闾运求学。“一应乡试不第,遂弃去不顾”,淡于功名,以家訾富足,“遍游南北,搜求奇书故籍”(林山腴语)。严遨以收藏书籍为毕生事业,兼以精选典籍雕版刻印,读书写书,成为一代大藏书家,也是学者和诗人。

作为诗人的严遨,有《贲园诗钞》传世,收其所著《既冠集》《太华归来集》(辟咡集》中诗作计59首。卷后附刻合州张森楷撰《故清遗老雁峰先生行状》、富顺宋育仁撰《文学处士严君墓志铭并序》、井研廖平撰《文学处士严君家传》、贵阳金正炜撰《严先生传》,可表明其深远影响。《责园诗钞》刻成时,严遨已逝,是编为继子严谷声所刊,每卷尾署有“男式诲校梓”。

严遨一生本无子嗣,家业、事业后继无人,遂从老家族人中过继一男,取名谷声。严邀物色继子时称:“只求保我五万卷藏书,则平生愿足。“其以藏书为身前身后要事之心情,溢于言表。

?严谷声(公元1899~1976年)原名式海,又名谷孙。集藏书家、版本目录学家、金石书画鉴赏家于一身,其名字取意《诗经》“中原有菽,庶民采之。螟蛉有子,蜾赢负之。教海尔子,式谷似之”。诗中借用蜾赢(细腰蜂)代养螟蛉(青虫)之子,劝渝人们教育子孙,继承光大祖上美德。这蕴涵了严邀的苦心,而他的心意竞得以实现,继子严谷声继承他的衣体,发扬光大了他的事业。

?严谷声初到成都时,已过学龄,严邀为儿子的书斋命名为“时过学斋”,勉励他埋头向学,须臾不可懈息。严遨去世时,谷声年仅20岁。但他守住祖业,有丰高的藏书可读,兼之聪颖好学,从小有父亲和张森楷这样的学问大家耳提面命,授以学问,交游皆名宿耆老,耳濡目染,蔚然自成大家。几十年之后,他继承的藏书成倍增长;经年累月浸润于书斋,使他对古籍目录、版本古代典章制度、风土人情、名人掌故、书画真伪,皆能了然于胸,解难答疑。民国二十六年(1935年),他与张大千于北平相识时,大千先生对他的学识亦折服不已。

严谷声继承父业,藏书、读书、刻印书,藏书品种数量达到盛况,新中国建立初期,已逾30万卷。

责园书库,是严氏藏书之地,清雍正年间(公元1723年~1735年),此处有景勋楼,为清代名将岳钟琪将军在成都的宅第。清末民初,严遨买下景勋楼,依仿皇家档案馆样式,于民国三年(1914年)至十三年(1924年)建成贲园书库。

位于骆公祠街(现为和平街)的严宅,为三进院落,有花园三处。宅第古雅敞阔,园内花木扶疏,修竹环绕。新中国建立之初,严氏藏书捐赠国有,此宅成为四川省图书馆中文部。省图书馆已故研究员田宜超先生曾记述:“严氏故居,旧多花木,数亩之间,奇葩吐芬,嘉树涵碧,其昔日之主人名之日贲园,中取《周易》‘贲于丘园'之意也。”

做过严氏子女教习的陶亮生先生,则进一步记录了贲园书库和周边环境:“书库建在花园中,系楠木结构,高大宽散,外甃石,通户牖,为石库状,周围种植银杏、幽篁,冬暖夏凉,清新雅洁。”

责园书库为一座石库状的小楼,整个小楼造型简洁,气韵厚重,建在三进院落最里面的小院里。小院门棚上雕刻着“怡乐”两个篆字。小楼为两层青砖建筑,歇山式屋顶,双层檐角,出檐粗犷,三楼上端有一石刻画额,题写“书库”字。书库四周开有方形小窗户,楼窗左右对称,小巧精致,中间有阳台;墙体有尺半厚,所有窗户都装有隔水板,屋檐下修有腰檐,小窗之上设有气窗,防潮、防火、防晒都有周全考虑。楼基座上有一些浮雕,雕刻着卷草白云,青狮和象。

时过境迁,昔日的三进院落如今已然不在,水泥建筑的楼群后面,所幸贲园书库保留了下来,但被囚禁在一小片天地里,在两株枝干磅礴、直插入云的古银杏树下。以书库功能和藏书规模而言,华夏之内,地处川西的贲园书库与遥远的宁波天一阁和杭州嘉邺堂可有一比,然而以现状相较,贲园书库似乎算不得幸运:天一阁作为独立的文物机构,其规模、境遇,自不待说;嘉邺堂现为渐江省图书馆分馆,园林于外,书藏其中,风采依旧;独贲园书库不用不弃,处境尴尬。好在2001年,成都市政府公布责园书库为成都市首批文物建筑,避免了撤除销毁的厄运。

严雁峰曾为贲园自撰对联一副,并由书法大家于右任写出。读懂了这副对联,即读懂了严氏父子的精神操守,亦即贲园首日的骄傲: 无爵自尊,不官亦贵。异书满室,其富莫京。

?“读书难,藏书尤难,藏之久而不散则难之又难。”这是江南天一阁藏书楼开创人范软的箴言。严氏藏书不如天一阁藏书起源早,天一阁建于明朝,而责园书库建于民国初期,严邀搜集书藏始于清季,远早于书库始建的时期,但还是晚于天一阁几百年。不过,天一阁藏书最富的清前期为7万余卷,而责园书库早期,张森楷曾编提《责园书库目录辑略)(卷后《坿录》,收富顺宋育仁撰《严处士责园书库记》、井研廖平撰《贲园书库记》、华阳林思进撰《资园书库记》,卷末为乙丑寒露后四日严谷声跋),即著录贲园所藏四部之书***计14145种,45982册,115232卷,隆富甲于蜀中;民国末期至严氏藏书最多时,逾30万卷。

?严氏藏书和杭州嘉邺堂更有可比性,都是民国前期建筑,嘉邺堂虽晚建几年,但藏书最多时达61万卷,几近严氏藏书最多时期的一倍,但到新中国成立时,其典籍保存远远不及,仅余11万卷,落后于严氏藏书。

贲园书库所藏经史子集四部皆备,尤以奇书、精刻善本、孤本驰名海内外。这其中有孤本宋版《淮南子》《淳化阁双钩字帖》,也有胡林翼、严树森、曾国藩来往信札手稿及用兵的山川地图,刘永福幕僚的《使越日记》等,还有大量文化、医学、经济等藏书。严氏父子皆通中医,却“志在医医,而非医病”,希望通过所藏医书为医家提供更多的文献依据,故在贲园藏书中,传统中医典籍甚为丰富。大儒廖季平精于医书,称贲园“富于藏书,于医部尤详”。宋版《圣济总录》,明版《医统正脉),还有日籍《丹波修堂丛书》,“皆寻常不可多得之书”。严谷声将这批书籍辑录、镌刻为5种,计34卷,字数达百万。其中,《金匮伤寒论》《本经逢源》等皆是不可多得之书。前中医学院院长、名医吴棹仙传道授业,即只选用这套丛书作为教学用书,道理很简单:“以其可靠,避免以讹传讹。”光阴荏苒,岁月流逝,更显出这套丛书的珍贵。

严氏父子,不仅以藏书为毕生事业,又以刻书精善而著称。纸质、字迹、刻印皆称上品,备受中外称誉。严谷声为了纪念父亲,刊刻《贲园诗钞》,牌记“渭南严氏孝义家塾刊于成都”,黄纸线装5卷全1册,版阔字大,刻工精谨,开卷悦目,可谓民国雕版之典范。

责园藏书音韵典籍浩繁广博,龚向农、向楚历经数度寒暑,对其进行整理,辑成《音韵学丛书》32种123卷巨著,专家誉为唐宋以来中国音韵学之大成,并由严谷声聘请刻工汇刻印出。这是严氏辑刻古代典籍的得意之作。严谷声曾携籍赴杭州求教于大儒章太炎,太炎先生赞赏不已,亲为之序。这套丛书曾送展德国莱比锡万国博览会,博得好评。

严谷声不惜重金,聘请名匠,翻刻皮藏精品,除馈赠国内图书馆和学者外,还向海外赠书。英、美、法、苏等国不少大图书馆,存有渭南严氏精刻本。抗战期间,苏联政府收到赠书,斯大林亲自签署了答谢状。大英博物馆、牛津大学图书馆、列宁图书馆均有其刻印本陈列。美国国会图书馆专辟有“渭南严氏精刻善本书籍室”。

民国时期,民间官方,黑道白道,海内海外,觊觎严氏藏书及珍善本者比比皆是,严谷声不畏强暴,不为利所动,历经劫难,将书保存至新中国建立,后全部捐赠给国家。严氏藏书成为四川省图书馆馆藏重要的一部分。

四川地方及旅川学者名流,如谢无量、林山腴、庞石帚、蒙文通、张森楷、宋育仁、廖平、向楚、邵力子、章士钊、于右任、沈尹默、顾颉刚、陈寅恪、张大千、叶浅予、谢稚柳、马季明、朱少滨、陶亮生等,皆曾为严宅上宾,问津贲园藏书。许多名满天下的文人骚客,到贲园谈诗论文挥毫书画,如张大千,抗战时期竟在严宅一住近两年之久。抗战时期,陈寅恪到了成都,经朋友引介,曾前往严府,查阅严氏藏书目录,翻阅贲园珍善孤本。

民初,林山腴自请出任四川省图书馆馆长,是四川公***图书馆服务的先驱。责园书库建成晚于四川省图书馆的创立,但在服务社会,促进学术进步方面,贲园书库甚至并不逊色于图书馆的功用。张森楷以贲园藏书为资料,撰成《通史人表》《廿四史校勘记》《四川省历代地理沿革表》等史学专著;宋育仁修省志县志;廖平考订伤寒古本、研究公羊谷梁,都是以贲园的藏书作为资料引证考订的……贲园藏书后归属于四川省图书馆,成为其馆藏的一部分,永久保存和服务社会的功能进一步彰显,应与贲园主人的初衷暗合。

贲园书库,现隐蔽于锦江区偏街的一隅(编者注:地处和平街深处),孤独的矗立在那里。但绝不仅仅是表面看起来那样不经眼的一座古旧的青灰小楼,那里面曾积蓄了两代藏书家的心血,保存了丰富而珍贵的中华文化和四川乡邦文化的典籍,掠过了若许先贤大家的身影。

?(下篇:《燕鲁公所说会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