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析这个问题,要先分析“做”与“作”。这两个字的使用,即使是《现代汉语词典》也语焉不详。它们是音同形异的常用字,现行用法混乱,令人眼拙心烦。总结前人精要,在此掉一次书袋,试分析一二,权算“作秀”吧。
作,是古老的字,甲骨文里就有,最初的含义是“起”,现代汉语里仍然使用的“振作”、“一鼓作气”、“枪声大作”中的“作”,都是“起”的意思。在这个意义上跟“做”不会交叉打架,因为“做”本无此含义。做,是后造字,最早出现在宋、元时代,到明代,“做”成了“作”的俗字,渐渐演变成为“作”的同义词。 “作”和“做”,都有“从事”、“制作”、“充当”的含义,所以容易混淆。
20世纪80年代,语言大师吕叔湘先生曾区别过这两个字,大致规律是:从“文”“白”入手,内容抽象或书面语言色彩重的词语,成语,一般用“作”; 涉及具体的事物,具有口语色彩的词语,习惯写“做”。如:
做:做事|做工|做活|做梦|做声|做法(不是“妖道作法”,也不是文章的“作法”)|做戏|做鬼|做手脚|做人情|做圈套|做生意|好吃懒做|一不做,二不休|白日做梦|小题大做。
作:作息|作案|作别|作风|作用|作价|作业|作乐|动作|操作|制作|劳作|协作|合作|耕作|作弊|作对|作恶|作孽|作祟|作假|作伪|作难|作梗|作乱|作俑|天公作美|作乐|恶作剧|作恶多端|无恶不作|作威作福|作奸犯科|胡作非为|为非作歹|为虎作伥|弄虚作假|逢场作戏|无所作为|见机而作|作法自毙|作茧自缚|为人作嫁|作壁上观。
观察这类词,从语义内容来看,“作”表示的动作性不强,意义比较抽象、泛化;“做”表示的动作性强,意义比较具体、实在。
还有一类词,从语法特征看,宾语是双音节动词,多用“作”, 宾语是双音节名词,多用“做”,表示做某件事或某方面的事。如:
作:作报告、作测试、作比较、作补充、作变动、作处理、作点拨、作调查、作斗争、作分析、作贡献、作回应、作介绍、作解释、作决定、作努力、作判断、作思考、作说明、作调整、作妥协、作牺牲、作修正、作演讲、作咨询。
做:做工程、做文章、做功课、做记号、做家务、做课题、做事情、做事业、做物业、做项目、做学问、做业务。
另外,作单音节动词而不带宾语,一般用“做”。例如:做好、做成、做实(将事情做得扎实、落实)、做完、做得好、做大做强、做到老(学到老)。
有几个特殊的词,“作出”与“做出”,目前可以通用,但用“作出”更合乎书面语的特点和使用习惯。“作为”绝不能写成“做为”,所作所为、有所作为、无所作为、大有作为,均用“作”。
归纳这几点,并不能全部解决疑惑。比如“作诗”还是“做诗”?诗本身看似抽象,但我们又能读到具体的诗,不能从具体抽象这一点来论,这两个词也无所谓文白,动作性也不能说轻重——做文章是“做”,诗岂不能“做”?如果从“作曲”“作画”一类词来类比,好像“作诗”比较合理。那么且看名著里怎么用。
且说香菱见过众人之后,吃过晚饭,宝钗等都往贾母处去了,自己便往潇湘馆中来。此时黛玉已好了大半,见香菱也进园来住,自是欢喜。香菱因笑道:“我这一进来了,也得了空儿,好歹教给我作诗,就是我的造化了!”黛玉笑道:“既要作诗,你就拜我作师。我虽不通,大略也还教得起你。”(《红楼梦》第四十八回)
郑詹尹 三闾大夫,你又在做诗了吗?(郭沫若《屈原》)
“要会做诗,然后有趣。”“我们,”四铭推开他……(鲁迅《肥皂》)
男子笑着说,这天气是连说话也觉得可惜的天气,做诗等于糟蹋好风光。(沈从文《菜园》)
名著里这两个词也不统一。越是接近现代,使用“做诗”的频率越高。那么该用什么好呢?语言大师吕叔湘指引我们,遇到没有把握的词,宁可写“作”不写“做”,但要做到局部(一篇文章或一本书)统一。看来,还是“作诗”为好。
语言是发展变化的,到了今天,“做”其实还有另外一层含义。当人们不得已去做某种关乎形式的事情时,喜欢用“做”这个单音词来表示隐约的无奈情绪和事情的虚假。如:
上公开课?不就是做一节课嘛!
今天我做了一周的教案。
这个意义好像有“作假”“做戏”的成分在。如果把“做诗”这个词用以上含义解释,天下诗人恐怕会很不高兴。如果真的把写诗当成无奈虚伪的事情,那么天下诗人头上顶的是桂冠还是屎盆子还得另说。所以,写诗还是用“作诗”表述,天下太平。